中国传统经济以耕作农业为主导。耕作农业最接近自然,社会生产实践需要依赖天地自然、遵循自然节律,生态有机的思想观念自然而生。环境、实践、观念( 思想文化) 的整合支撑强化了农业主导地位,而农业的根深蒂固及其长期稳定导引了与之相应的哲学思想、经济社会文化,两者互相支撑、相互强化提升,共同营造了传统中国。中国传统农业长盛不衰,在长期的农业生产实践中,摸索总结出一整套农业思想及优良的耕作栽培措施,以生态保护型的农业方法,在有限的土地上维持着众多人口的生计,支撑着几千年传统社会的绵延发展,创造了独特的农业文明。
一、传统农业生态化实践的思想基础:天、地、人、物的协调与统一
人类产生于自然,生态的观念最容易产生。采摘狩猎到农业文明时期,人们依赖自然环境生态资源,维持生存繁衍,人与自然趋于“一体、共生、亲和”的关系,由此形成“天人合一”的整体思维取向。“天人合一”思想及其普遍联系的生态观念,在“以农为本”、以耕作农业为主的特定“土壤”里得到强化和提升,并贯穿传统中国的始终,决定了农业的生态化趋向,影响了农业发展乃至传统社会的绵延发展。“天人合一”在农业生产实践中表现为天、地、人、物系统的协调统一,其实质是农业生态系统的和谐与统一。《夏小正》具有天地人物协调统一的整体思维取向,它把天象、气候、物候和农事活动等对应在十二月里,视自然节律与人类活动为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吕氏春秋·十二纪》、《礼记·月令》阐述了“天地人物相统一”的“月令”图式,即以五行为纲纪,以四时五方为统一架构,把自然社会人事( 天象、气候、物候、政令、农事以及祭祀) 配列到天地人系统中去,构建了天地人物相统一的宇宙大系统。由此,农家“月令派”传统被后世不断沿用和发展,有关农业思想的阐发都始终围绕“天时、地利、人力、物宜”进行展开,“天地人物协调统一”成为贯穿传统农业始终的主导思想观念。天,在农业生产中主要包括光照、热量、水分、气等多种因子,这些因子随时节不同而不同,所以天的特征就可以用“时”来喻示,这就构成农业生产中的季节、节气、农时等概念。古人特别注意把握时序,农作物生长与时节相适应,把握这种节律,是农业生产的基本保证。关于“时”的论述,可见之于古代大量文献,如:
物其有矣,唯其时矣。( 《诗·小雅?鱼丽》)
明时正度,则阴阳调,风雨节,茂气至,民无夭疫。(《史记?历书》)
“时”即“天时”,体现了人类活动及其生物(农作物) 节律与自然宇宙系统节律的某种吻合。“天时”的重要性为先民最早认识和利用。《夏小正》、《诗?豳风?七月》、《吕氏春秋?十二纪》、《礼记?月令》等等,都按月份列出气候、物候、农事等,以物候定时节,以时节排农事,产生了四季、廿四节气、七十二候等农业节气知识,并广泛应用于生产实践。《吕氏春秋》“审时”篇列举了禾( 粟) 、黍、稻、麻、菽、麦等六种作物得时、先时、后时的生长发育和收获情况,强调“凡农之道,候之为宝”。《王祯农书》始终强调不误农时,分析了“上时”和“下时”的不利和“得时”的重要性。王祯还创制“授时指掌活法之图”,把天体运行、节气变化、作物生长与农事活动对应统一起来,对农业生产具有参考价值。《齐民要术》等继承“审时”及“月令” 传统,指出不务农“时”,“劳而无获”。
地,包含地理位置、地形地貌特征、土壤理化性状、肥力等多因子的综合。自然植物、农作物的生长因地而宜。因地制宜的思想产生很早,如《史记?周本纪》指出农耕主要在于“相地之宜”。《诗经》中亦有“地宜”的记述。《尚书?禹贡》依据各州土质肥瘠和地形地貌特征,将所有田地分成上、中、下三类,每类再分三品,形成九等级的土地状况。《管子?地员》指出植物种群因地高度及土质不同而呈现差异,作物生长亦要遵循“地宜”原则。天、地要素构成农作物生长的外界环境条件。农业生产只有在天时、地利以及它们的有机联系中进行,在光热气和土肥水等各因子的协调中去把握,才能取得预期效果。
人,是农业生产的主体。农业生产就是通过人的劳动,协调自然环境和动植物的关系。
谷非地不生,地非民力不动,民非作力毋以致财。天下之所生,生于用力。(《管子?八观》)
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日可以得富也。(《韩非子?五蠹》)
这里强调“用力”、“劳作”,指出人在农业生产和财富积累方面的决定性作用。
物,在农业中指生物有机体。“物性”泛指动植物的生物学特征。在中国古代主要指农业生物遗传性和变异性、生物与环境的协调、植物个体的生长发育以及“风土”条件和异地引种等。
夫种麦而得麦,种稷而得稷,人不怪也。(《吕氏春秋?用民》)
水泽之地,宜修鱼塘,高燥之处,多牧牛羊,鹅鸭畜于渠潦,鸡鸽养于平原。因地之所产而广其种类,随物之所利而倍其功力。( 杨山山《知本提纲?修业》)
动植物与外界环境处于统一体中,它们相互影响。农业生产在认识和利用天时、地利的同时,强调“物性之宜”,把生物有机体特性作为一个重要因子提出来,要求针对“物性”,协调农作物与环境的关系。
农业生产要在“天时、地利、人和、物宜”的有机联系中进行,天地人物的和谐统一是构成农业生态系统的良性循环和动态平衡的重要前提,传统农业生产实践就是围绕天地人物的谐调统一进行。
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吕氏春秋?审时》)
顺天之时,约地之宜,忠人之和,故风雨时,五谷实,草木美多,六畜蕃息。(《管子?禁藏》)
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任情返道,劳而无获。(《齐民要术》)
合天时、地脉、物性之宜,而无所差失,则事半而功倍矣。( 马一龙《农说》)
农业生产实践就是要认识和利用天时、地利、物性之宜,协调生物有机体和各种环境条件的关系,获取农业收成。天、地、人、物协调统一的生态观念是传统农业几千年来长盛不衰的思想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