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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江平导演:我是一个有情怀的剧务
添加时间:2018-04-25 17:17    来源:新农村商报网点击:

  “我没有星期的概念,只有日期的概念,我的日程里不存在周末。”江平目光敏锐,思路清晰,语气里却难掩些许疲惫。

  他穿着正统的西装,脚下却是一双旅游鞋,“为了走路能舒服一些,太累了。”他解释说。

  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前,江平刚送走一拨客人,“虽然累,但凡是和电影相关的事情,我还是很乐意聊一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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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国家一级导演江平。

  我是剧务

  江平:我不抽烟,喝咖啡、茶对我来说都提不了神,失去作用了,我站着就可以睡着。

  记者:但看您精神状态很好,您是如何保持的?

  江平:其实还是因为电影。跟电影无关的事情,我就一点兴趣没有。比如说炒股,旅游什么的,我都不感兴趣,对金钱也没有概念,觉得够吃够喝就行。

  记者:您如何定位自己:江局,江导,江总?

  江平:剧务。比如说,拍一场戏,升降机要抬到河对岸去,要过河,大家都在抬机器,慢慢腾腾的,你就得把衣服一脱,袖子一挽,不管是冰水还是脏水,你就得光着脚第一个下水,别人就会跟着你走,这个时候你就不是导演,你是剧务。比如安排剧组伙食,剧组人的伙食费是每顿7块钱,但在我的精打细算下,我们把7元的价格吃出了16元的水准,因为盒饭不是买来的,是摄制组做的。拍戏时的各种细节我都会考虑周详,细节决定成败,性格决定命运,我是一个特别愿意帮人做事的人。

  记者:您从16岁的时候就开始在报刊上发表一些非常有影响力的作品,25岁的时候就拍出了颇受好评的电视剧《莲花庵》,现在又是中影公司的总经理,为什么仅仅把自己定义成一个剧务?

  江平:管电影的人就应该是个剧务,为剧而服务的人。你坐在电影界领导的岗位上,就得为大家服务,要对得起这个职务,要做事。常有人会这样骂:某某人做了官当了老爷。我不能当老爷,就得当剧务,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像我这种有个性的人,又做演员、导演、主持人的,你要是不去为别人服务,那要你坐这儿干吗?做官的人有的是啊!

  记者:听说您非常厌恶那些“装”领导的人。

  江平:为什么有的干部遭人恨,没有威信,被人说“装”,就是因为太看重自己了,总是在心里强调自己的处、局职务,自然架子就摆了出来。我在任何时候拍戏,不管是上山还是下乡,手上没有空着,总要帮摄制组抱上几卷电线,扛上两个三角架,哪怕支一个灯架,各种活,我都爱干。如果你不装,你跟群众一样,群众不就喜欢你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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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平导演。

  电影民工

  记者:您对电影创作是怀有使命感的,总说电影创作就是在盖一栋精神的大楼。您如何诠释“精神的大楼”?

  江平:世界上有两种人是一天吃三顿盒饭的,一种是盖楼的民工,一种是拍电影的人,找不出第三种人。所以说,我们也是民工。

  记者:是电影民工?

  江平:我们是人民的工人。他们造的是物质大楼,我们造的是精神大楼。如果我们造的这个楼本身根基不稳或者烂尾,或者华而不实,那谁来住呢?一个道理,你不制作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电影,那谁来看呢?就好比因为大楼外表的富丽堂皇把人吸引进去后,但马上发现败絮其中,进电影院,听名字很好,看的时候也哈哈乱笑一阵,但从电影院出来以后,人们会一通乱骂。

  记者:您如何评价中国电影目前在什么水准?

  江平:这些年咱们中国电影的水准真的提高了。以前我们总说咱们是一个数量大国,除了美国,数量和印度不相上下。但我们现在早就不满足数量的问题了,数量可以低一些,对质量的要求更高。如何从数量向质量提升,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记者:您看剧本为什么一般都安排在午夜以后?

  江平:凌晨以后看剧本,如果10分钟后我感到累了,困了,这多半就不是部好作品。人困马乏的时候能让你眼前一亮的作品,一定是好作品。但是,有人会对此有疑问,这种方法会不会淹没一些好作品,可能有的作品开头不行,慢慢才渐入佳境,其实,仅从好莱坞技术创作法则而言,真正好的作品,前三分钟不吸引人,观众怎么看的下去?比如大家看中央六台的电影时,如果前三分钟不吸引人,就会拿起摇控器换频道了,这是一个道理。

  心系老艺术家

  记者:您在很多场合都会提及您的家乡南通,语气里颇为骄傲和自豪。

  江平:南通是中国现代史上开埠较早的名城,文化底蕴深厚,在中国电影百年历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上世纪30年代以来,继赵丹为代表的一代电影大师之后,先后有近百位南通籍电影工作者涉足导演、编剧、表演等影视创作的各个领域,形成了颇具特色的艺术群落和专业谱系。这些人里,除了赵丹,还有罗及之,丁正铎,顾而已,朱今明,钱千里,曹灿,陆天明陆川父子,陈国星,戚健,梁天,江珊,黄磊,保剑锋,马伊俐等等。

  记者:听您说起这些电影人,也就是您的同行来,您真是如数家珍。其中,您最尊崇的应该是赵丹吧?您说过“赵丹老师是我此生最崇拜的电影前辈”,认为他是中国电影的一面旗帜。

  江平:的确如此。赵丹老师生性活泼,聪颖,敏捷,智慧,在中外电影界都非常有影响力。从小他的故事就在我们心中流传。赵丹老师本人给我讲过一些他的故事,还有钱千里老师、朱今明老师、赵丹老师的晚辈都跟我讲过一些,我心中就形成了一个自强不息、想往革命、酷爱艺术、痴心不改的人物形象,这也是激励着我一直从事电影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么多年,我们宣传赵丹太少。可是在国际电影界,对赵丹的崇拜那是很难想象。跟很多外国电影人聊天时,他们都会说到,受赵丹电影的影响很大。赵丹曾经代表一个时代,那个时代永远不会过时。

  记者:听说您非常敬重老艺术家,经常会用自己的稿费给老艺术家们发些福利。

  江平:我喜欢当主持人,有时候还会帮忙串戏、写稿,会有些稿费。宋江波导演有部电影叫《大格局》,当时他请了一个演员去演,对方开价一天20万,宋导说算了吧,请不起,就找我帮忙。我帮着串了几天戏,大冬天拍夏天的戏,穿的很少,冷的要命,但拿到了一万元的酬金,我还是非常高兴。这一万块,除了该交的税,剩下的钱,过年过节什么的,买上三、四十份芝麻酱、香油送给老艺术家们,大家都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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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平导演。

  回归表演的纯净

  记者:您非常注重电影的传承,在时时关注老艺术家的喜怒哀乐和各种需求外,也会严格要求青年演员。您在一些公开场合直言不讳地指出过,目前很多演员不会演戏。

  江平:有些当红演员是靠关系而不是靠演技在银幕上“张牙舞爪”,我都会不留情面地说出来。

  艺术院校本来应该学四年,他可能学了一年半就出去演戏了,表演功夫不到家,就靠炒作些绯闻,到了现场跟木头似的。老艺术家让他多演两次找找感觉,他还嫌老艺术家多事。这样的人,只要给我撞上了,一顿臭骂。

  我曾经在现场骂一个非常走红的女演员,她以为还没轮到拍她的戏份呢,就呆在车上不下来。但我觉得那天老同志多,有一些对手戏,她应该先过来对对戏。我就指着她说,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出现场,不然整个剧马上换人。结果,她就乖乖地从车上下来了。

  也有年轻的男演员,参加公益活动,到了活动现场楼下,经纪人却提出不给多少多少钱,就不上楼。我一听火了,直接拍车窗让经纪人打开车门,经纪人用胳膊拦住我说,某某某还睡着呢,我一下子把他掀开说,要么滚,要么上楼,别在这儿装大爷。

  记者:您这么做不怕得罪人吗?

  江平:不会的,骂完之后第二天第三天,经纪人就到我办公室来了,特别谦和地道歉,说老师我错了。你把他当自己孩子的时候,当兄弟的时候,当姐妹的时候,他心里会明白,你骂他是为了帮助他成为更好的自己,就不会跟你对立。

  记者:除了骂醒他们,还有什么方法能让这些人省悟?

  江平:我觉得斯琴高娃老师在这方面就做的特别好。在一次金鸡奖的颁奖典礼上,当时斯琴高娃正在台上颁奖,正说话间,台底下忽然骚动起来,再一看,原来有个青年演员站起来准备离场了。斯琴高娃就指着他说:“你给我坐下,下面要颁的奖是一位老艺术家的终身成就奖,我要是没算错,他也许比你祖父母都年长,你有什么资格这个时候站起来?站起来的机会有的是,一会儿给老同志致敬的时候。你现在走,不害臊吗?”

  曾为看场电影费尽心机

  记者:您也是学表演的,从7岁就开始当演员,19岁就把话剧改编成电视剧搬上了荧屏,可谓是少年得志。

  江平:19岁的时候,我在南通市话剧团参加演出,当时演出的那个戏就是八一厂后来的副厂长刘星写的话剧《她含笑死去》。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版权意识,就把这个话剧改编了一下,拍成了上下集的电视剧,还出了连环画小人书,发行了数量非常可观的46万册。我20岁的生日礼物,就是这本带着油墨香味的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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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平导演。

  记者:听说您16岁的时候在电影院打过工?

  江平:那不是打工,是免费给别人写电影评论。我是一个巨爱电影的人,从16岁开始,有8年的时间,每个月南通电影院要换那个宣传画廊,介绍新电影的时候,那些电影的简介,花絮,幕后故事,影评等等,都是我写的。电影院对我的奖励就是让我免费看电影,虽然当时电影票只有两毛钱,但我感觉这对我而言是最大的奖励。

  虽然是免费的,我一般都是等上一场快结束的时候来。比如这场电影是五点钟结束,我基本上四点半就到,不是为了看电影结尾,是为了等散场。每次散场后,就有七八位阿姨开始打扫电影院卫生,我就跟她们一起打扫。我觉得我对剧务工作的热爱,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等下一场电影开场时,我是不能坐在电影院里的,万一我坐的座位人家已经买了票怎么办,我就拿把手电筒给人带路,等人基本到齐后,电影基本上已开始5分钟了,如果这时候没座位了,就得站着看一整部电影。

  南通的企业家养大了我

  记者:我对一件事情比较疑惑,您当时考上了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要交一万四千八百元的学费。很多年前,这真是一笔巨款了,您是如何筹措到这笔学费的呢?

  江平:那段时间我天天骑个自行车,去找认识的南通企业家筹钱,这个三百,那个五百的凑。记得有一天下雨,我还差最后四百元就把学费凑齐了,就骑着自行车出来转悠。当时我从友谊桥冲下来,雨实在太大,就跑到南通电影院躲雨,影院经理叫朱镜泉。朱伯伯说,怎么下雨还跑出来啊,我就如实相告。过了一会儿,我看雨还是不见小就要走,朱伯伯拉住我问,还差多少钱,我说还差四百,他就拉着我到了票房,跟卖票的李阿姨说,给江平拿五百块钱,到时从我工资里扣。我就我只要四百,他说还有一百块钱是路费。

  记者:当时您还是毛头小伙子,如何跟南通企业家建立了友谊,他们还都愿意赞助您呢?

  江平:是这样,我文笔比较好,手也勤快,也愿意动脑筋。比如我去码头办事,看到码头上正在学雷锋,我就写了一篇报道刊登在《南通日报》上,标题是《南通港新风》。港口公司的宣传科长看到文章后就找到我,于是我们就成了朋友。等到我要去读书找他赞助的时候,他就鼎力支持。

  南通有一家药厂生产晕可平糖浆,专治美尼尔病,犯病的时候喝上一口就不晕了,

  我去剧组拍戏时,就会在南通买个十瓶八瓶带过去,有一次一位大姐犯了美尼尔病,我带的晕可平糖浆就起了大作用。从剧组回来我就在报纸上写文章,《剧组的克敌杀星,南通晕可平糖浆》。既介绍了剧组的情况,又介绍了我们当地的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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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上几幅书法是江平导演繁忙工作之余的最大爱好。

  还有一次我们拍一部跟蛇有关的戏,我就带了我们南通著名的季德胜蛇药,因此救了一个被剧毒毒蛇咬伤的工作人员的命。这件事我也写了发表在报纸上,因此又认识了制药厂的厂长。

  通过写在摄制组的各种见闻,无形当中就认识了很多厂长。有一年,我负责接待台湾的电影明星胡慧中。她是苏北人,初次见面时,我就给她煮了绿豆粥,弄了扬州酱菜,还特意买了有甜味的新中牌豆腐乳。果然胡慧中吃了以后赞不绝口,问我哪里有卖,嘱咐我下次来的话一定带两瓶。结果我把这些都写到文章里了,文章刚发出来,腐乳厂厂长就按图索骥找到剧组,送了一箱来,他说你给我做了一个大广告。

  人物简介:

  江平,1961年出生,江苏南通人。国家一级导演。

  曾任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副局长,上海国际电影节办公室主任,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副总经理,中国电视剧导演工作委员会副会长,《电影文学》专家团队成员,首届华语大学生视觉映像艺术节评委会主席。现任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