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1949 年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开始了国家巩固和振兴的发展之路。不管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四个现代化建设,还是改革开放之后的市场经济转向,“发展”一直确凿无疑地是政府的目标、国民的信仰和社会的共识。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几乎一切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体制的变革都以“发展”和“创造和刺激经济增长”为旨归。在此背景下,中国农村历经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方面,“发展”通过国家引导、政府干预、市场介入与媒体控制等多种方式,嵌入中国农村的各个领域; 另一方面,“三农”问题逐渐成为被广泛关注的公共话题。以“农业、农村、农民”为基本元素的农政变迁,对国家与社会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 无论是人们对农业关于高科技与机械化的追求,还是人们提出的农村与农民“先进”或“文明”的标准,都为我们展示了新的时代趋势: 国家与社会的转型在朝着“发展”或“发展主义”方向前进的同时,也极大地影响着“三农”问题的进路以及人们对“三农”的期望。
时至今日,粮价的涨跌不再取决于小范围农地收成的好坏。全球化模式下粮食的政治与战略功能,改变了小农生存经济时期供需与涨跌的呼应关系,农民由此与掌控自己命运的理想渐行渐远; 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代表的农业技术现代化过程,通过机器和化学手段对农业生物进行加工与再创造,实现农业专业化、规模化、连作化、机械化,以及高产高效的目标[1],却忽略了传统农业涉及的自然因素,破坏了人与自然过往的和谐图景; “土地增减挂钩”的实行,扩大了城镇建设用地面积的同时,造就了更多无工作保障、无土地依靠的农民; 不计其数的农村劳动力大规模涌向城市,衍生出庞大的留守老人、留守妇女和留守儿童等农村留守人口群体,并导致了“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的悖论: 所谓“剩余”的劳动力,大多是农村人口中受过较好教育的年轻人,是新型的农业生产发展最需要的人[2]。总而言之,种种建立在发展主义主导的国家发展基础上的农政变迁元素,都经由同样的机制统一运转,即以市场经济为导向的农村商品化进程。
学者的研究也指出,农村工业化、农村商品化与城市化的相伴发展、相互促进,改变了农村“封闭”、“半封闭”的状态,正把农村经济、社会推向更高的发展阶段[3]。不仅如此,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化,为了缓和千家万户小生产与千变万化大市场的矛盾,“优化”农业产业格局与“合理配置”劳动力必不可少,其具体措施中恰恰是开发土地、从乡村转移农村劳动力至城镇等[4]。可以看出,支持农村商品化的学者通过对传统小农经济“封闭”和“落后”的定义与划分,赋予了农村商品化进程中各项举措的合法性,并将其建构为不可避免的进步趋势。
然而,事实真就如此吗? 不尽然。当农民双脚站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之中,他们面临的选择虽然各式各样,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命运却殊途同归: 坚守农村的,仍然在种植粮食、栽培林果蔬菜、驯养家禽家畜,但对于很多家庭来说,收入对比开销如九牛一毛; 进城务工的,满眼灯红酒绿、物欲横流,却在城市的另一隅从事着艰辛的体力劳动,他们中的大多数接受着只可养家糊口的基本收入,思念着家乡的父老乡亲; 无奈留守的老人、妇女、儿童们,一面打理着家中青壮年劳动力不得不离弃的土地,一面相互扶持、彼此安抚。身处市场经济的惊涛骇浪中的农民们,看似驶向不同的远方,却难以逃脱颠沛流离、疲于奔命的种种现状。
有些改革开放后的年轻一代农民,逐渐遗忘了祖辈们的农耕方式、无暇顾及仅能创造温饱价值的土地,以为享受着既超越城乡二元结构、又贯穿于生活朝夕的时空“自由”。但是,作为社会科学研究,也许不应止步于此。经济增长显著、消费种类多元、农民生活需求不断膨胀,我们见证了 30年来市场经济体制为国家与农政带来的种种变迁,我们更需要通过描述朴素的多方叙事,探究以“发展”为号角的农村商品化背后,可能隐藏的资源分配不均与资本再生产的去政治化机制,以及其导致的种种后果。正因如此,本文试图通过反思“发展”,解释在以市场经济为大背景的农村商品化进程中,农民的种种遭遇现象,并追问现代社会中人类的终极关怀。